這是我大學實習時的一段真實經歷。

時間回到2003年的一天，在南方某省會城市一家最高級的私立牙科醫院門口 ，一輛黑光锃亮的陸虎車緩緩停下，隨后，一個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打開車門走了下來，腋下夾著個手包，脖子上的金鏈子和手指上的金戒指亮得晃眼，一看就是那種暴發戶。他站定后，抬眼看了看醫院高大的門樓，下意識地點了點頭，然后轉身小心翼翼地從后座扶出一位衣著樸素、身形佝僂的老婦人，對著老婦人耳朵高聲大嗓道：“娘，到了，就是這兒！”由此看來，這顯然是一位耳背的老人。

一進牙科診療大廳，男人的大嗓門就打破了原有的安靜：“大夫！鑲牙，給我來最便宜的那種?！?/span>

所有忙碌的護士和正在低頭操作的醫生，都不由得抬起頭，異樣的目光紛紛投向這個男人，年輕的女護士們，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，撇撇嘴角，盡管戴著口罩，也遮掩不住滿眼的鄙夷。

“自己開豪車戴金鎦子，給老媽鑲個牙，卻要最便宜的！這啥人??？”

接診臺的醫生看了看老奶奶，又看了看眼前的這個男人，露出職業性的微笑，一邊準備著給老人檢查，一邊講解不同價位的材質、優缺點，男人卻只是不耐煩地大聲重復：“就用最便宜的，要最便宜的！”

男人溫柔地扶著母親躺在牙椅上，醫生準備打開無影燈的時候，男人悄悄拉了拉醫生的衣角，使了個眼色，示意醫生跟他出來一下。

在門外，男人從手包里掏出兩疊嶄新的百元整鈔，低聲對大夫說：“這是兩萬押金，一會兒不夠我再補繳，給我媽用最好材質的進口牙、最好的藥，牙必須鑲得要讓她用起來舒舒服服的，但價錢這事兒不能讓我媽知道，她一輩子節儉，怕花錢！”

最后，男人又重重加了一句：“你要敢糊弄我，我砸了你的招牌！”

醫生即刻明白了怎么回事，暗暗地向他豎了一下大拇指，鄭重點頭：“明白了，我一定做好，包你滿意！”

回到診室，醫生靠近老人的耳朵對著她大聲說：“老人家，我們醫院最近有個公益活動項目，您這種情況符合免費條件，不用花錢的。”

“還有這么好的事兒？”老人臉上立刻顏開欣喜，拉著兒子的手直說：“兒子，咱今兒運氣真好，遇到好人了。”

男人撓撓頭，一臉憨笑應和著。

那天，當母子倆修好牙走出醫院門時，秋天夕陽的金色余暉，定格在男人彎著腰扶母親上車的那一刻，診廳里的人目送著車緩緩離去，怔了好久，半天沒有說一句話。

在那一刻，我的心里瞬間涌起一種感慨：我敬你是個真爺們，一個外表粗獷甚至粗野，卻內心細膩孝順的真漢子。

轉眼十多年了，從那件事起，我從剛上班領到第一份工資時，只能給爸媽買個零碎小禮物，到現在可以置辦個像樣的手機換個電視啥的，在這之中，學會了每次給爸媽買東西時，都變著花樣地編故事：這是買保險人家送的；那是抓獎中的；再不然就是參加比賽拿的獎...... 總之就是各種編。

我永遠不會忘記，那年，我帶著工人把一個雙開門大冰箱抬到門口，打開門的那一刻，門里的爸媽那一愣的神情，然后滿臉驚喜的模樣......

那已是我畢業后的第九年，那年，我三十五歲。

回首往事，不由想著，當下有多少人，和我當年一樣，從最早穿梭在城市的車水馬龍間，為夢想艱難打拼，到后來順風順水，踏上了事業初成的通途。

只是啊，在每一個華燈初上，萬家燈火時，可曾想起，老家那盞昏黃的燈光下，父母戴著老花鏡，翻著舊相冊，手指摩挲著你的照片，眼神里滿是思念與落寞，看著電視里的天氣預報，緊盯著你所在的城市，是否雨雪，是否降溫...... 節日里，母親守在電話旁，盼著鈴聲響起，或者，把做好的飯菜熱了又熱，一次次焦急地望著窗外。

你是否和我一樣，清楚記得當年用那掙來的第一份微薄的工資，在商場里轉來轉去，小心計算著兜里的幾兩碎銀，無奈只能給爸爸媽媽挑選一件小小的禮物，那種窘迫感至今難以釋懷。

你可曾記得，是在多大年紀的時候，能夠出手大方，買得起第一件能彰顯心意且體面大氣的禮物，讓父母的臉上露出驚喜，綻放笑容。那一刻，你既為自己的奮斗成果感到自豪，又讓父母欣喜且倍感溫暖。

生活，它就是這樣：我們成功的腳步，掙錢的速度，永遠追不上父母日薄桑榆，一天天老去的身形。

人生最大的遺憾和痛，是那種永遠也再無法送達的孝和愛。